沒有數碼攝影的技術,也沒有PS修圖軟件,在黑白照片的年代,每一張照片都是光影浮動中的真實記錄。在月薪只有幾十元的年代,在人民照相館拍結婚照是一件***的事情,但在手機就能拍照的今天,又有多少人愿意走進照相館呢?曾經隨著行業(yè)跌到低谷的人民照相館不愿意就此沉淪,反而將喚醒記憶、傳承經典作為己任。77年歷史的***,自有一份歷經歲月考驗的堅韌,來擦亮曾經的金字招牌。
照相館工作人員在校準激光打印機的顏色
陳林興擁有超過40年的棚拍經驗
1940年 喬奇照相館誕生
你在人民照相館拍過照片嗎?也許翻開家中的老相冊,你會發(fā)現父母的結婚照、藝術照或是全家福上,印著五個小小的字——人民照相館。
人民照相館的前身是白俄羅斯商人喬奇·奧本根在1940年創(chuàng)辦的喬奇照相館,其選址在當時法租界的環(huán)龍路,也就是現在的南昌路,后來還曾改名叫喬士照相館。當時上海灘上的照相館大多由外國人經營,喬奇照相館因為受到俄羅斯近代寫實主義油畫風格和法蘭西浪漫主義風情畫的影響,創(chuàng)新出了獨樹一幟的低調人像攝影,因此名噪滬上。當時居住在上海的外商、外僑、名流顯貴紛紛慕名前來。
到了解放前夕,喬奇·奧本根決定歸國,就把照相館轉讓給了顧家三兄弟。這三兄弟中的老二顧云興,原本就是喬奇照相館中的攝影師,更是滬江大學的高材生,因此主抓攝影,老大和老三則分別負責日常經營和后期制作。等到1959年,喬奇照相館搬到了淮海路,并為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獻禮而改名“人民照相館”,在顧云興的帶領下,逐漸開創(chuàng)了海派攝影的新風格。
“海派藝術人像攝影風格的根本就是高、低調人像攝影。”上海新人民攝影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技術總監(jiān)陳林興告訴記者,低調攝影有一種古典肖像畫的質感,攝影師用小部分的高光刻畫人物,而大部分使用深沉色調,特別適合體現男性的穩(wěn)重。高調攝影則與之相反,因為特別純美,適合拍攝女性或是婚紗照。
別以為高低調攝影只是布光后的快門一閃,它還需要暗房的獨門絕技來配合。“在膠片年代,高調照片和低調照片所用的顯影藥水配方是不同的。”陳林興說,人民照相館的高低調攝影當時在全國的影響力很大,但其他照相館卻無法模仿,即使在拍攝時模仿著布光,但因為沒有配合上沖印技巧,就是沒有那種味道。即使到了數碼時代,靠著對高低調攝影的深刻理解,老法師們也能在電腦上處理出同樣的效果。
沖著海派攝影的美名,不少文體明星都曾在人民照相館留影,包括京劇名家梅葆玖、尚長榮,演員趙丹、秦怡、關牧村,前女排國家隊副攻手李月明,滬劇演員馬莉莉,滑稽戲名家王汝剛等。如今他們的大幅照片掛在人民照相館的墻壁上,無聲地訴說著攝影藝術的美。
事實上,人民照相館也是普通市民記錄人生大事的地方。締結伴侶時的結婚照,幼兒初生的周歲照,闔家團圓的全家福,一張張照片記錄的是時代的印跡。“當年在人民照相館拍照片,是一件有點***的事情。”上海新人攝影有限公司總經理陳龍笑稱,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能花幾十元拍一套結婚照的,一定是有點檔次的殷實人家。即使到了八十年代,時髦青年們也要付出一個月的工資,才能拍一套藝術照或是結婚照。“當時我們還有一個首創(chuàng),就是云底背景,這是請電影廠的美工師手繪出來的,有云霧蒸騰的動感。”
1990年代 臺灣影樓帶來沖擊
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人民照相館都是滬上人像攝影的**。但好景不常在,時代的沖擊如此猝不及防。
“上世紀九十年代時,臺灣影樓開進了上海,從這個時候開始,包括人民照相館在內的攝影業(yè)受到了沖擊。”陳龍記得很清楚,***家開到上海的臺灣影樓叫做維納斯,地址是淮海路614號。而隨著臺灣影樓一家接一家在淮海路開張,原本聚集在這條路上的老牌照相館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他們的動作設計確實比我們花樣多。”陳龍承認,當時在人民照相館拍婚紗照,攝影師只會指揮新人并排站著,手上再拿束花做點綴,這些傳統(tǒng)動作在臺灣影樓的花樣百出前不堪一擊。“從攝影技術來說,我可以很有信心地說,臺灣影樓不如我們,他們統(tǒng)一的大平光把人照得雪雪白,反而不像你自己了,但要承認的是,他們的營銷手段、經營模式要比我們靈活得多,所以即使拍一套婚紗照要三四千元,依舊有不少人去拍。”
此后,不僅僅是臺灣影樓,日韓風、歐美系的影樓也陸續(xù)打進中國市場,更別提如今多如牛毛的攝影工作室。那些造出幾萬平方米攝影基地的拍攝機構,早就搶走了人民照相館的市場份額。
而數碼相機的普及,再加上手機也能拍照了,更是給攝影行業(yè)帶來沉重打擊。人人都可以做攝影師,隨時隨地掏出手機或相機來一張照片,再用軟件一鍵美化,又有誰愿意走進照相館,正襟危坐拍一張照片呢?1999年年末,人民照相館搬離了淮海路,來到了巨鹿路,在弄堂口掛上一塊牌子,無奈“蝸居”在居民區(qū),后來因拆遷再次搬到合肥路。而早在1997年,東方照相館、萬象照相館、蝶來照相館就因經營不善并入人民照相館,又為它帶來沉重負擔。“從2000年開始,人民照相館就明顯走下坡路了。”陳龍告訴記者,當時的人民照相館幾乎接不到拍攝單子,只能給影樓做一些后期沖印業(yè)務,幾乎淪為沖印工廠。“我接手人民照相館時,集團領導沒提經營指標,*大要求就是讓我把這些老職工平平安安帶到退休。”
2012年 轉機奇跡般出現
不甘心、不舍得、不放棄,面對曾經的金字招牌,陳龍不愿意看到人民照相館奄奄一息。能夠做點什么救一救***,擦亮它的招牌?轉機在2012年出現了。
當時人民照相館接到一個電話,操著上??谝舻睦习⒁踢B連追問:“儂是人民照相館嗎?你把以前的地址報給我聽。”即使得到了正確的答案,她依舊不放心,再次發(fā)問“人民照相館以前叫什么名字?”當工作人員報出“喬奇照相館”和“喬士照相館”這兩個曾用名,她欣喜地說:“終于找到你們了!”
原來,她是一位90多歲高齡的旅美華僑,40年前,他們全家在淮海路上的人民照相館拍了全家福照片,她和丈夫的銀婚照和金婚照都是在人民照相館拍的。所以,這次回國她就想找人民照相館拍攝一張四代同堂的全家福照片,但卻一直找不到。在費了一番周折后,才通過114找到了人民照相館的電話,***全家27個人一起來拍攝了全家福。
這件事讓陳龍看到了希望:“人民照相館沒有被遺忘,還有人惦記著我們。”為此,他聘請專業(yè)的策劃公司,希望喚起市民的記憶。“我們當時做了一個活動,很轟動。就是面向全社會征集25年前在人民照相館拍過婚紗照的顧客,只要能找出當年拍攝的婚紗照,就能到人民照相館免費重拍。”這個活動一啟動,就觸發(fā)了不少老上海人的懷舊情感,幾乎每天都有幾十名市民帶著老照片前來,人民照相館***為1400多對市民重拍了婚紗照。
“原本我們想免費拍攝三張照片,應該很快,一天可以拍掉8對。但是沒想到這些中老年人拍照的興趣非常高,有的人用拉桿箱帶衣服來。”陳龍說,很多顧客告訴他,他們也喜歡拍照片,但苦于沒有合適的地方,“影樓都是給年輕人拍的,我們要是過去,人家要笑話的”。這讓人民照相館找準了定位,不去和影樓、工作室搶生意,而是發(fā)揮自己在人像攝影上的技術優(yōu)勢,利用在中老年人心目中的情結,選擇以全家福作為突破點。“如果說結婚照是懷舊,全家福就是傳承,我們希望年輕一代隨著長輩在人民照相館拍攝全家福后,也能喜歡上我們。”事實上,全家福已經帶來了結婚照、滿月照。
人民照相館在老照片修復上也有深厚功底,讓不少記憶重見天日。陳林興既是*****整修師,又是2016年首批“上海工匠”之一,在他手上修復了不少珍貴老照片。“有一對老夫妻曾經帶來兩張‘人頭照’,原來“文革”期間他們擔心時髦的婚紗照會引來麻煩,就沿著兩個人的頭部形狀裁剪照片,就連新娘的頭紗也沒有留下。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很喜愛這張照片,找到我們希望可以修復。”陳林興通過后期制作達成了他們的心愿,讓老人激動不已。
還有一次,浦東趙阿婆各處碰壁后來到了人民照相館,她有一張發(fā)霉的8寸底片,是幾十年前拍的全家福。陳林興一看,這張底片霉變嚴重,有的人物甚至霉掉了半張臉,但他還是答應下來,花了兩天時間日夜修復。“根據尚好的半張臉想象另外的半張臉,然后把它修復出來。”等到趙阿婆拿到修復好的照片,一時淚如雨下,“這就是我奶奶的樣子”。
走過五年的奮起之路,盡管距離當年的輝煌依舊很遠,但人民照相館早已不再奄奄一息,陳龍甚至打算逐步減少后期制作業(yè)務,專心做好攝影主業(yè)。為此,人民照相館還花了140多萬,引入全上海唯一一臺寶麗打印機,讓照片色彩更美。今年“五一”勞動節(jié)到5月15日,人民照相館還將舉辦一場海派人物攝像展,陳林興說,借此“也向業(yè)界宣布,人民照相館的技術沒有丟,人民照相館又回來了。”